
一先说假戏真唱的重头戏
去年,一个深秋的晚上,我接到一个电话,是老家一个村里亲戚打来的,通话后,他也未过多地寒暄,就直奔主题:他要跟我借钱。
在我的印象中,他是一个不擅言谈的人,话儿少,胆子也不大,还面子薄,类似这种跟人张嘴借钱的为难事,他很少去做。可今天,他却一反常态,亲自张口,而且态度很坚决,生怕被我托辞过去。我问他借多少,干什么用。没想到,他说出的数字吓了我一跳,因为他说出的可不是过去村里人习惯的几百、顶多几千,而是上了几万的数字。我越发惊奇,村里人最大的开销,一辈子就两件事:一是盖房,一是娶媳妇,而他这两件事,早已完成了,那还借钱做什么?他说他要办件大事。接着,他跟我详细地讲起了村里发生的一件从未有过的大事……
原来,村集体要卖掉全村最后,也是最大的一笔集体资产机井。
那亲戚还一五一十地给我念叨了自从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以后,原属村集体的大批的资产,如拖拉机、汽车,小乡镇企业的机床,还有果园、砖厂、供销社的房子等等,都已经落到了个人的手里。如果机井再落到个别人手里,那全村人的日子……
听着,听着,我的脑海里蓦然进出一道亮光,一个新名词、一个新动向在我的脑海中闪过,那就是:"集体资产严重流失"的概念。因为已有很长时间,人们从上到下,从国家领导人到平民百姓,都在关注议论"国有资产严重流失"和"保护国有资产"的问题,但从来很少,甚至可以说就几乎没有人能想到农村"集体资产严重流失"的问题。或许是"国有"从来就比"集体"高一层,大一头?或许是集体资产目标小,引不起人们注意?或许是农民天生胆小,不敢反映?所以,"集体资产流失严重"的问题就一直无人问津。偌大的集体资产就被一口口蚕食,被一片片分割,悄无声息地被转化为私有财产,从集体的账目上蒸发了……
听了亲戚的诉说,我萌生了一个念头,那就是要为农村集体资产流失的问题振臂一呼,以引起国家决策层以及有关部门的关注,为农民、为集体讨个公道,维护广大农民的根本利益,维护农村的稳定,推动农村经济的发展。于是,我利用休息天的时间,返回故乡,走访了周围三个县几十个乡、村,从集体资产的流失方式、特点及造成的后果入手进行了调查,结果是触目惊心、震聋发聩的。
集体资产流失的主要方式:
一是先包后买。自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出后,原村集体的牲畜、车辆、农具大都按户分到了农家。但一部分原村集体投资大、数量少又较昂贵的大件资产,如拖拉机、汽车、果园等,就采取先承包,再作价买断的方式,转移到个人名下。当然,作价时肯定就巧立名目,变相压价,以原价值几十分之一,甚至几百、几千分之一的廉价就据为己有。
二是先租后买。对一些大件资产,如供销社的商店、房屋、柜台、砖厂等,采取先租赁后购买的方式。在租赁过程中,不断地瓜分、蚕食、转移,直至把原资产弄成个空壳,别人也不愿再买时,就折价贱卖,变成私人财产。
三是转移债务。对一些欠银行、信用社的贷款额度大的乡、村办企业,如砖瓦厂、加工厂等集体资产,在承包或租赁过程中,通过更换企业名称、更换法人营业执照、进行所谓的股份制改造等方式,把原企业的债务甩给村集体,把企业资产则转到个人名下。
四是侵吞集体耕地的补偿金。一些村集体在国家征用乡村土地修路建厂时,往往会给村集体部分补偿费用。个别村干部就把这部分款项或挪用、或私吞、或贪污,变相侵吞集体资产。
五是哄抢偷盗。一部分集体资产在出卖前或出卖时,常会被众人哄抢偷窃,却无人追究。胆大的就多抢点,胆小的就少偷点,有的干脆就啥也捞不着。也许是因为集体的财产,无人心疼也无人过问,也许是因为法不责众,抢光偷完也就不了了之。
集体资产流失的特点:
首先是流失早。早在1980年左右,在全国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前后,集体资产就开始流失,比国有资产流失早,因为国企改革、转制等工作是继农村改革之后开展的。农村集体资产流失早,时间长,过程长,损失大。
其次是种类多。农村集体资产种类繁多,从多则几万元的汽车、十几万的机器,小到小推车、手工农具等等,不一而足,生产用的、生活用的、企业用的,应有尽有,品种繁多。
再是分布广。农村是以行政区域划分的,农村集体资产也就相应地分布在各自的乡村,就像天上的繁星,肉眼看上去虽不大,却密密麻麻,星罗棋布,分散在农村的每一寸土地上,每一个角落里。
还有是数量大。农村集体资产因分布广、分散面积大,从一乡一村的表面上看数量少,金额也小,但中国是农业大国,广阔的农村土地,十几亿农民,几十年来积累了大量的丰富的集体资产。全国两千多个县几十万个乡村的集体资产加起来,数目是庞大的,惊人的。虽然它的单件资产价值较小,但它数量之大、价值之大,实际上并不比国有中小型企业资产少,早就该引起国家有关部门的重视和关注。
集体资产流失的后果:
一是反过来进一步侵吞集体、国家资产,牵制、抗衡集体经济发展。如小说中描写的,贾英才一家利用廉价买断村集体的推土机,承揽了村里改造梯田的工程,因是独家买卖,又是自己说了算,狮子大开口,结果村委会欠了他家不少债务,又无现金偿还,只能再用集体的机动良田来抵债,还拨部分义务工归他个人支配,造成集体进一步亏空,还得受制于个人。农村先进的生产工具本来就少,一旦这些工具流失于他人之手,就会反过来成为盘剥集体的利器,更加削弱了集体经济。
二是盘剥农民。由于部分个人掌握了原属集体的生产资料,便有了进一步盘剥农民的资本。农民的日常生产和生活就受到牵制。如农民们租种他们的土地,除了应交的提留国税,还得额外进贡,购买化肥、种子、浇地、耕地,都得受制于人。他们往往会干预农民种植,有利就捞一把,无利就撒手不管。增加了农民种植成本,打击了农民种地的积极性,导致原本较为富裕的农民返贫,原本贫困的农民更加贫困。有的农民不甘受辱,进行反抗,但因方法不当,或受恶势力控制,往往造成家破人亡的后果,致使不少农民只能流落他乡,外出打工,造成大面积田地荒芜。
三是扰乱农村金融秩序。占据了农村集体资产的人,绝大多数都成了农村"先富起来"的一部分。由于农村信息闭塞,经济落后,农民收入低,资金缺口大,信用社资金不足,这些人就通过发放高利贷的形式来牟取暴利。同时由于信用社贷款利率低,影响了他们的"业务",他们就限制、威胁农民到信用社存款,还大造谣言,煽动农民挤兑信用社,造成金融隐患,严重扰乱了农村金融秩序。
四是加剧农村社会矛盾。实际上,能够占有农村集体资产的人群,往往是乡村干部,或是与乡村干部有密切联系的家族,这样,更会导致农村家族恶势力膨胀。同时由于他们财大气粗,常常掌握着村里的大权,为了谋利,他们习惯于以乡政府、村委会的名义发号施令,使农民误解成是乡政府或村委会的意见,造成党群、干群关系紧张,有的地方这些人还操纵了村民选举,导致有的村里干部不好选,选上了也不敢当或不好当,加剧了社会矛盾,形成了农村社会秩序不稳定隐患。
五是农民的觉醒。机井是农村集体投资最多的资产,也是实行责任制后除了土地外,惟一没有落人私人手中的集体资产。前几年虽然一些村也把机井承包出去,但毕竟还不属私人所有。多年来,农民们逐渐看到了集体资产流失给他们带来的灾难。所以,在争夺机井这一块集体资产时,他们不再沉默,也不再懦弱,而是要拼全力保住这一股活命的水。
世代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农民,深知水对他们的重要。这里十年九旱,靠天吃饭,水贵如油。过去,集体力量弱,人们只能靠祈雨来求得雨水。解放后,在共产党的领导下,农民们投资投工,年年打井、修渠,为了掘井挖渠,他们有的落下了终身残疾,有的甚至付出了宝贵的生命。机井使他们在饥渴的黄土地上能够土里刨食,延续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存,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之付出艰辛的代价,倾注了一辈又一辈人的心血。所以,当政府要把机井拍卖时,他们在惊愕之余,意识到他们别无选择,因为这不仅仅是水之争,而且也是生存之战。当他们面临选择时,无非有两种可能,一种是买断,一种是放弃。买断需要实力,放弃需要有别的出路,别人可以放弃,而他们不能,因为他们世代生活在这片黄土地上,他们离不开土地,离不开水。否则,他们会失去生存的根本,成为被人操纵的皮影戏。
为了夺取胜利,一群素日逆来顺受,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鼓起勇气,用他们朴素的智慧,用他们可以撼动上苍的诚心,来投入到这场力量悬殊的搏斗中。因为一方是盘踞在村中几十年的权贵,又通过剥夺集体资产,有了原始积累的实权派、实力派,又有多年包井包电的基础和势力;另一方是在外面包工程,搞公司的大款。在这两股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、求胜利,对于这些手无寸铁、身无分文的农民来讲,是多么的不可思议,真是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。
但这群农民最后的制胜靠两大法宝:一个是靠众人的力量。他们坚信,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,他们能够团结起来,众人拾柴火焰高,小河汇积成大海。一个是靠势在必得的信念。因为那两个权、钱集团在买断机井的目的上,图的是利润,图的是利益。当因为较劲价格超过他们既定的利益线时,他们感到无利可图,就会放弃。但农民们不同,他们无别的路可走,无别的路可退,他们只能志在必得,付多大的代价也得义无反顾。因为土地是他们的性命,水就是他们的血脉。不管国家加
入WTO后,对农业补贴取消,对粮食保护价的取消,农业出路好坏,他们也必须得面对,必须得紧贴土地,他们坚信:民以食为天,天王老子也得吃饭,不种粮就得饿死。况且,他们始终坚信,共产党不会对他们不管、不问,只要共产党坐天下,他们就有活路。于是,他们有钱出钱,有力出力,特别是过去因水的问题而饱受欺凌的农民,更是铁了心要争口气,甚至连残疾人也加入到夺取胜利的队伍中间。更可贵的是他们喊出了"农民的事农民办,自己的井自己管"的口号,表明了当代农民的自信与自强。他们依靠"集体"的力量为"集体"的生存而战。只不过这个"集体"与过去的那个"集体"不一样,那个"集体"是资产严重流失的集体,而这个"集体"是为夺回流失资产的"集体";那个"集体"是被掏空了的,是受人控制,或少数人控制多数人的一个"名分",而这个"集体"是自己当家做主,自己说了算的"集体"。
作家、中国银监会合作部干部王祁老师在为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作序时,评价我的作品关注现实、针砭时弊,称我是"一位有责任感的青年作家",我深受鼓励,使我更加理解了"铁肩担道义"的内涵。因此,我觉得有责任、有义务把"集体资产流失严重"这一现象公布于众,以引起国家及社会的重视,维护广大农民的根本利益,推动农村经济发展。于是,"拍卖机井"就成了我这部"戏"里的"重头戏"。
二再说真戏虚唱的配角戏
就在村里唱"卖井"这台大戏时,正巧县里要求每个乡都要排节目,举办文艺汇演。其实,村里人天:生爱热闹,只不过素日农活忙,田地营生苦重,无暇顾及罢了。冬日农闲,村里人就热热闹闹热排起了大戏。于是我就把这两台戏糅合到一块儿,给小说取名《今年村里唱大戏》。同时强调是"今年"村里唱大戏,因为"今年"给人以新鲜感,时距近,也说明往年都不唱这么大的戏。试想一下,如果把这两台"戏"分别单独写成小说,那就都显得单调、寡味。因为只写"真戏"则过分地热闹,却少了些分量;要是只写"卖井"这则虚戏,那又显得过分沉重。只有把这两台戏糅合渗透到一块儿,才有了戏里戏外的热闹、台前幕后的悬念、台上台下的调剂,才有了"台上一分钟,台下十年功"的内涵,才有了花脸、白脸、红脸、五花脸的令人眼花缭乱,才有了粗声假音尖调细气的不同韵味,才为每个人都提供了舞台,使每个人都成了角儿,主角意气风发,配角滴水不漏,龙套左右逢源。两台戏结合在一起了,就有了一男一女般生命的气息,就有了阴和阳的协调,就有了白天和黑夜的轮回。在人生这个大舞台,真戏假唱,假戏真唱。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,真作假时假亦真,假作真时真亦假,使观众饱了眼福,品味了人生。
在故事进行中,我根据不同情节,不同的意境,有目的地选唱了几台在民间流传甚广的真本戏:如《杨八姐游春》中"佘太君要彩礼"片断:"要想要我好女儿,你必须得给我:一两星星二两月,三两轻风四两云,五两火苗六两气,七两黑烟八两音,火烧的龙须三两六,篓粗的牛毛要三根,公鸡下的蛋要八个,雪花晒干了要二斤……"非常生动地把贾英才那种不可一世的心态勾画出来,同时也形象地铺垫了农民要想买成机井之难。还有《碾糕面》《打樱桃》表现了农民生活的情趣。《走西口》《挂花灯》《对花》《串枣林》等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尤其是《十五观灯》《猪八戒背媳妇》安排在主人公叶占春带领乡亲们赢得竞拍机井胜利时,把农民那种狂热、喜庆的心情烘托得淋漓尽致。在《十五观灯》这则戏里,把人们观灯时见到的各种各样的灯描写得形象生动,把各种灯的色彩涂抹得斑斓多姿,把男女老少观灯时的热闹写得如火如荼。在小说收尾时,我有意安排了村民满怀喜悦向往美好新生活的《猪八戒背媳妇》片段,描写了猪八戒在巡山的路上遇到美娘子,倾诉对美娘子的爱慕和向往幸福生活的唱腔:
男:你上梳油头黑靛靛,
下穿罗裙板正正,
柳叶弯眉细盈盈,
猫儿眼睛水灵灵,
不搽脂粉香喷喷,
不涂胭脂红澄澄,
满口银牙白生生,
头戴鲜花粉腾腾。
哎嗨呀,哎嗨呀,
天下美女第一名呀。
女:夫妻回到高老庄,
高老庄上务农忙,
扁豆花茬多上粪,
老婆汉子把家挣,
恩恩爱爱度光景,
好日子数不清。
哎嗨呀、哎嗨呀,
甜甜美美过一生!
男:小娘子,
女:猪相公,
男:巴儿崩
女:哼哈哼……
合:欢欢喜喜往前行,
往 前 行……
同时,在小说中,具有中西部地区浓郁风味的信天游,不时穿插其中。类似《大拜年》《难活不过个人想人》《亲吃蛋下河洗衣裳》《牵魂线》等等。作为两台大戏的插曲,适时唱起,烘托了人物思想,营造了环境气氛。更有《娶亲》中撒麸子、拜天地、闹洞房等民间流传的唱词,有的甚至是濒临失传的珍品。
在描写唱戏插曲中,我还刻意在这顿美味大餐中添加了一些可口的"调料",引用了一些民间顺口溜,如《十等人》《城里人乡下人》《农民是啥》《送温暖》《喝酒》等,为作品的主题和情节推波助澜;同时还适当地插人一些生活气息很浓的笑话儿,像《定亲》《有啥吃啥》《拍苍蝇》《做记号》《黄瓜棒》等,荤里带素,素里有荤,恰当地反映出当地粗犷的民风和生活色彩,增加了作品的生活气息。
另外,我自己觉得令人赏心悦目的是,在这两台戏的舞台背景上,我有意识地勾勒了一幅幅当地的风土人情民俗画卷,如刀削面、擀汤面、盘土炕、挖窑洞、迎喜神、驴配种、阉猪仔、灌黄鼠、老油坊、祈雨仪式、叫魂、青石碾、剪窗花、炸油糕、包饺子、写春联、同说等等。这些风俗民情,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和地方特点:如一首首歌谣,让人百听不倦;像一幅幅图画,让人百看不厌;似一杯杯清茶,使人回味悠长……
我把这些"布角"画置身于两台戏的后面,就使这两台戏的根深植于这片土壤之中,与这里的人和自然有了一种水乳交融的感觉,让人能感到黄土地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、源远流长。
三还得说说这些戏里戏外的角儿
在这部书里,所写的人物,不管是手握重权的村干部,还是挣了钱返乡的打工仔;不论是退伍的军人,还是上了班又下岗的工人;无论是乡政府的八品官,还是钉盘碗、驴配种、当鼓匠的手艺人;不论是在城里成家立业的大学生,还是捣鼓小本生意的买卖人,归根到底,他们都有共同的性格和属性,他们都源于两个字:农民。
在这两台戏里,主角也好,配角也罢,跑龙套也可,他们都是农民,也都是这台大戏的角儿。
那农民究竟是啥?
我在农村生活了二十多年,我自己的感受和注解,农民:
一叫勤劳。农民似乎天生就是干活儿的。操劳一辈子,吃苦耐劳。有的人竟一辈子没打过针吃过药,硬是直棱棱地活到八九十岁。当你让他们歇着时,他们反倒会闲出毛病来。有了毛病不打紧,让他去地里干活,风一吹,汗一流,得,病好了。
二叫真诚。一个人在机关时,把衣服丢在了走廊里。次日,衣服依然躺在走廊里,知识分子既无人偷,也无人管。当他在工厂时,也把衣服掉在车间里,次日发现掉了的新工作服被同事们换成了旧工作服。当他在农村时,又把衣服丢在了地里。次日,捡到衣服的农民主动找上门来,并把捡到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暖热了再还给他。
三叫实际。你说人腿是由骨头和肉组成的,他总得捏一把才信。你说这种经济作物能挣钱,他们总得看你种出来卖了现钱,他们才种。
四叫知足。三十亩地一头牛,老婆孩子热炕头。莜面山药蛋,就是好茶饭。每到逢年过节,他们衣兜里揣上一把几十块的零钞,总是很得意地冲你一拍衣袋、一晃脑袋说:走,打麻将去,咱有钱。
五叫乐观。一次,我和几个村妇在大树下闲聊,看到一位大嫂胳膊夹个面盆从家里出来,见我们这边挺热闹,就凑过来跟我们一块嘻嘻哈哈打趣。当日过正午,几个妇女回家做饭去了,那大嫂才意识到自己的任务,她笑着自言自语:瞧,俺这猪脑,就顾着乐了,中午家里揭不开锅了,赶紧去借面,哈哈哈。
六叫热情。如果你从外边领个媳妇突然回村,那好,全村的人都拥进你家来看新媳妇,并当着新媳妇的面,评头论足。家里挤不下,就在玻璃窗上看,硬看得新媳妇大汗淋漓。当发现你家里未有准备时,就东家王大妈送来一盆鸡蛋,西家李二婶端来刚生好的豆芽,南头的张大姐送来家里藏着的腌肉,北头的马大爷送来地里套住的山雀,不一会儿,你家就变戏法儿似的摆出一桌土色土香的"山村满汉全席"。
七叫灵气。在人们的习惯印象中,农民总是憨厚笨拙的,其实不然,他们绝大多数是很有灵气的,只不过缺乏科学文化,缺少引导和熏陶。就拿唱山歌来说,他们大人小孩,能看到啥唱啥。有时候,一苗树、一棵草,在他们眼里都有诗意,都能唱出真情实感。比如有一首描写一位正在做针线活儿的青年女子盼丈夫回家名叫《盼哥哥》的歌词:
听到哥哥的敲门声,
支楞起耳朵吊起心;
听到哥哥的脚步声,
格颤颤闪断七号针;
听到哥哥的呼唤声,
热身身扑在冷窗台。
……
这种朴素而又真切的真实写照比起那城里人"因为爱所以爱"、"爱你爱你,我真的爱你,爱你到地老天荒,爱你到刻骨铭心"之类无病呻吟,堆砌"爱"的词藻,不知强多少倍。
八叫炽热。农民的爱,大胆、热烈,甚至有点粗野,他们要是爱上一个女人,就会勇敢地去穷追不舍,有时还会在风涌浪动的青纱帐里做爱。他们很少去说酸掉大牙的"我爱你"。你很难想象,他们要是爱一个女人,竟能对女人说出:我愿做你的草纸(即今天女人们用的卫生巾)。
九叫个体户。自古以来,黄土地上的农民似乎就愿意以个体为单位过活。一有集体就爱耍奸偷懒,干个体会不遗余力。所以,至今也没有农民自己的组织,类似于工人的工会。他们没有担负为组织献出的义务,也就很少有组织替他们出面讲话。他们受了委屈,就会自己去报复,搞心理平衡,他们喜欢背后骂人,发牢骚,编顺口溜,还有的暗地里搞点小破坏,胆子大的也有去操刀相向。他们很少懂得用法律、靠组织去解决问题,老是单打独斗。即使是农民组织的起义,最后也往往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。
十叫保守。农民有点钱,很少舍得去花。有的把钱捆住藏到炕洞里,有的藏在墙角里,结果往往不是叫火烧了,就是被老鼠啃了。有点文化的,就干脆存在银行里,还要定期,等着娶媳妇或盖房子,甚至防老养老。
十一叫软弱。有人说,在中国农村的干部最好当,因为它富也好,穷也罢,关键是人好管。农民听话,你说往东,他们绝不往西。为了生存,农民练就了一种惊人的忍耐功夫。只要让我活着,把刀架到脖子上,我也能忍。自己的媳妇被人占有了,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有的甚至还为他们站岗放哨。上头跟他们收各种费税,他们要是困难或感觉不合理,就顶多用沉默或顶着不交来表示不满。很少去探讨为什么要这些费,依据在哪里,如何能免除这些费税。
十二叫精神胜利。对于这个特点,我们的鲁迅先生很早就为农民兄弟作了圈点,农民很善于用精神胜利法来寻求心理平衡。他们手里没钱,就老爱说钱是个王八蛋,钱多了生事,男人有钱就变坏,女人变坏才有钱。有念过几天书的还会说,马克思说了,钱一生下来,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渗透着血和肮脏的东西。自己吃不上肉,就老爱说人家城里肉吃多了,容易得病、肥胖,容易"三高"(血压高、血脂高、血糖高)。还得花钱受罪减肥,咱们都省事了。别人升官了,他们会说,当官容易犯错误,咱想犯错误蹲监狱还没机会呢。当他们手端大海碗在街头边吃边听破收音机,听到有一架飞机从天上掉下来,机上死了好多人,且多数为大款时,他们马上会兴奋地嚷嚷:大伙听到了吗,他们大款再有钱也从天上掉下来死了,咱没钱但还活着,还在这儿吃着香喷喷的鸡蛋面。嘿,今儿个还得多吃一碗。旁边的人就会接着说:吃吧,你想死也死不了,因为你没钱买机票。据说那一张票,够咱们忙活一年哪。
十三叫认死理。熟悉农民的人有时会感觉到,农民很倔,容易钻牛角尖儿,认死理。特别是当他们在哪一方面自尊心受到创伤后,他们会记住一辈子。小说中形形色色的农民,就是因为深谙水对他们的重要,所以认准了这件事儿,九牛拉不回头。有的甚至不惜一切代价,采取各种各样的方法,猪往前拱鸡往后跑,各使各的高招,直至把它拿下。
四最后说说这两台戏的"编剧"
不说大家也清楚,这两台"戏"的编剧就是我。
而我又是个什么东西呢?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很难一下子说清楚。
怎么说呢?在我家乡村里乡亲的心目中,我是个在北京工作的干部。至于什么岗位上的啥级别的干部,他们都不太注意,最起码他们常认为我已是个"城里人";在北京呢,跟我常来往的银行同事,包括文艺界和政界的朋友,看着我的种种"劣习"和德行,常笑着称呼我"乡下人";在金融界的干部员工心目中,在议论起我这个人时常常称我是个"作家";而在首都文学界,包括中国作家协会的领导、前辈们面前,他们却喜欢跟我拉一下金融界的话题,因为我是全国金融界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仅有的几个作家之一,于是,他们习惯称我是"银行人"。
这不同角度不同层次对我的称呼,真使我有点云山雾罩,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的定位究竟在哪里。想到这,我常常独自摇头笑笑,自嘲地自言自语:说得好听点,只能说我是介于乡下人、城里人、作家、银行人之间的边缘人;说得难听点,那就是:四不像了。
事实上,我本无才,只不过就凭或日边缘人或日四不像的缘故,占据了四方面领域的优势,才造就了今天的我。大都市的同事称我为乡下人,说明身在城市的我并不属于城里人,我有在农村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生活经历,与农民血脉相连。乡土给予我丰富的积淀,山水给予我灵气。在老家的乡亲们又都叫我城里人,说明他们也并不把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山里娃当做纯乡下人,我有在城市生活工作的环境和阅历,有跳出农村看山水的平台和高度,有着城市浓郁的文化氛围和不可多得的机遇。银行界的人称我为作家,说明他们并不认为我这个工作在银行的人为纯银行人。因为传统上的银行人是与算盘、计算机、业务账本、数据、钞票紧密相连的人,很少有专业写作的人,物以稀为贵,加上外界的同行又不太了解金融界,很少涉及这个领域,于是我这个"猴子"便可以在满是硕果的果园中跳高摘桃子吃了,在这个独特的领域里写一些独特的文章。作家协会的领导和同行们又常称呼我为"银行人",说明他们也并未把我这个正式会员列入专业作家行列,对我这个在金融界里混饭吃的同行充满了好奇。也是,常在海边走,哪有不识水的。我在银行里从基层干到总行,虽不算业务精通,但银行里大大小小的事也有所了解,一些名词术语还不至于叫错。对支撑和调整国民经济的杠杆还是亲密接触的。在全国作家中,在金融界工作的极少,据我了解,也就五六个。而且我还算年纪最小的。于是,受到作协领导和同行们的青睐也就在所难免了。
记得长篇小说《原上草》发表后,在社会各界,尤其在金融界引起了较大反响,由于新华书店的订数超过了原印数,中国金融出版社又进行了二次印刷。被誉为"中国金融文学第一书"。中央金融工委、中国人民银行总行、中国作家协会等部门领导亲自找我谈话,鼓励我继续努力,为中国金融鼓与呼,为中国的金融增光添彩。说实在的,中国金融在国民经济发展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重要作用,但在文艺作品中,却很少有金融人的形象,这也实在难说公平。《作家文摘》《金融时报》《中国金融》《华夏金融》《火花》《山西日报》《大同时报》等报刊对《原上草》相继作了评论和报道。近来,还被改编为二十集电视连续剧《泥巴财神》进行筹拍。
一直看着并引导我成长的中国作协会员、山西省作协副主席马骏老师,将我的经历称为"阎雪君现象",并对我一边工作,一边创作一百多万字文学作品的实际情况进行了分析研究,提出"文学之路如何走"的命题,在当地文艺界引发了一场辩论。有人认为搞文学不能走"阎雪君"模式的道路,似乎有投机之嫌,文学需要的就是"痴情汉",文学需要一群甘为其清贫坚守阵地之人的支持;也有人认为,在市场经济体制下,搞文学就应走"阎雪君式"边缘化道路,靠两条腿走路,"混业"经营等等,不一而足。
在北京,我的办公桌仅几尺见方,桌上一台电脑,屏幕上经常呈现的是绿草蓝天白云下的茅草屋,书桌福板上常贴着一幅《安塞腰鼓》和罗中立的油画《父亲》。一群脸膛红润,头扎白头巾、腰挎红腰鼓的西北汉子,在黄土地上闪转腾挪、红绸飞舞,脚下那黄土尘,以及散落的麦秆节常勾起我的回忆,我似乎闻到麦穗的清香和山野之风的凉爽气息。
我常凝视着案头上堆积着高高低低的书、文件盒等物件,渐渐地,这些东西在我眼里会幻化成错落有致的山水、树林、田野。当我把目光收回到现实,望望这几尺见方的地盘,常感叹:在北京,能占据这一块阵地,不易呀。
我出生在农村。踏入社会后,先后在乡信用社、阳高县制药厂、阳高县委通讯组、阳高县农行、大同市农行、大同市人行、山西省农行、人民银行总行、华夏银行总行工作,十年间调了九个单位,且穿越了生活及工作的多个层面,宛如一种海里的鱼,叫啥名的鱼,记不准了,据说这种鱼与其他鱼类不同,它的穿透力极强,可以生活在各个水层面。我从海底蹿出海面,也算见了蓝天,见了世界。关键一点,结果并不重要,而是在这个过程中,我接触到了高层、中层、下层,大官、小官,大人物、小人物,全国各地也几乎走遍,情调各异的风土人情也有所领略。于是,就有了比较、有了鉴别,有了思考、有了积累,但我更多的还是关注海底的世界,因为那里的鱼类、礁石、植物,以及沉船里的宝物更丰富、更吸引我。
记得那是去年中秋节,中国作家协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中秋茶话会,全国五十多位作家欢聚一堂,我有幸被邀出席,聆听了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金炳华,著名作家王蒙、周而复、邓友梅等前辈的谆谆教诲,使我深受鼓舞.更加坚定了为中国金融、为中国农民树碑立传的信心。还记得那天晚上,我独自驾车从北京回到村里,在京大(北京一大同)高速路走了两个半小时,一下子从喧嚣的都市回到寂静的山村。望着满天的星斗,我霎时感觉到这世界太小,也为我能有这样一头连着都市一头连着农村的两条线而感到自豪,而连接这两条线的支点就是文学。
在单位,许多了解我的同事都说我的心态较好。实际上,并不是我的心态,只不过我做人做事有几种方法,能使我的心理平衡。一个是我相信人的总量平衡学说,即人的总量是一定的,如其中一方面占据得多了,那其他方面相应就减少,反之,亦然。因此,好事、坏事在我眼里都是一种平衡,是相互转化的。另一种方法是信奉黑格尔的一句话:存在的都是合理的,合理的都能存在。还有我在参观茅盾故居所在地——乌镇时,发现当地一座庙前挂的一副对联,上联:人有千真,下联:天则一算,横批却无字,只悬挂着一架硕大的算盘。风大的时候,算盘珠子还噼里啪啦直响,似乎在告诫人们:看谁能算得过谁。因此我很少作什么计划,只是做好眼前的事,乐观地对待人和事。还有更主要的一点是我深深地认识到:天下最苦人最苦,人里最数农民苦。我是农民的儿子,我很知足。不像城里有的同事老跟比他们强的人比,总也不平衡。
在城里,我仍保持着乡村"劣习"。每当夜晚,邻居家都看都市言情剧,而我却总喜欢看山西电视台的"走进大戏台",内蒙古台的"相聚那达幕",听地方梆子剧;人家喝咖啡,我却喜欢小米汤;人家喜欢鲍鱼、鱼翅,我却喜欢羊肉、粉丝;人家喜欢洗桑拿,我却喜欢抠脚丫。因此,媳妇常骂我:你一不留神就露出了农民的尾巴。我就理直气壮地说:我本来就是农民,怎么着?有时她又骂我:看你那老土的样子,哪像个首都的市民?我就又毫不含糊地说:我本来就不是首都市民,怎么着?结果,她就没招。瞧,我就这副德行。
我自1985年离开小村到外地读书,掐指算来,已有十七个年头。但我觉得像没有离开过村里一样,因为我一直与村里保持着密切的联系。念书时,常与家里通信,假期回村里劳动;参加工作之后,就经常靠打电话联系。我给家里装电话在村里算最早的,光电线就花了几百块。村里几乎一半的人都记得我家的电话号码,在外读书的、当兵的、打工的、上班的跟村里联系就靠我家的电话,于是村里村外、家长里短、大事小事便一清二楚了,使我积累了不少的素材。但爹娘常说自从有了电话就成了义务通信员了,无论白天晚上,还是刮风下雨,都得去叫人。我家的电话是捅火的棍子一头热,为节约话费,总是我主动打,有时爹娘想跟我通个话,也总是先迅速拨通电话,马上又挂断,等着我再打过来。
调到北京之后,京大高速公路也开通了,我就可以自己开车回村了。虽然我车技一般,但路好走,两个半小时就到。我和乡亲们在雾气缭绕的豆腐房里拉家常,在飘荡着禾香的庄稼地里干活,对村里发生的各种新鲜事儿耳闻又目见。这样,我对村里的人和事就更熟悉了。我妈老替我可惜来回的油费及过路费,说每回一次的费用都可以买两辆自行车了。但我觉得值,因为每次我的收获都挺大的。更主要的是每当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那清新的空气,淳朴的民风,美丽的田野,都会令我流连忘返。山坡上,放羊老汉那信天游唱得我眼热心酸:
窗棂开花帘朝外,
实心看你你不在;
槐树树来结槐花,
街上见你没说话;
你在吃梁俺在沟,
有了心事招招手;
豆角开花又弯回来,
不想走了你返回来。
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,
哇哇响的那个声,
你要是俺的那哥哥哟,
你就招招你的那个手,
你若不是俺的哥哥哟,
你就走你走的那个路。
看来,命中注定,我就得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了……
2003年5月15日
于北京国际大厦

上图说明:阎雪君先生
【作者简介】阎雪君,山西大同人,现任金融作家协会主席,金融文联副主席,正高级职称,国家一级作家。中国作家协会第八届、第九届、第十届全国委员会委员。兼任团中央青年志愿者协会宣传工作委员会副主任。2013年被国家文化部、中国作家协会、中国文联和全国总工会授予“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”荣誉称号。
1990年参加工作,先后在山西阳高县制药厂、中国农业银行阳高县支行、中国农业银行大同市分行、中国农业银行山西省分行、大同市农村信用合作管理处、中国人民银行大同市分行、中国人民银行总行、华夏银行总行、中国金融工会、中国金融文联任职。18岁开始发表文学作品,已在中央、省部级报刊发表作品430多万字,其中发表和出版长篇小说《原上草》《今年村里唱大戏》《桃花红杏花白》《面对面还想你》《性命攸关》《天是爹来地是娘》等6部,长篇报告文学60多篇等;同时发表各种金融类调研等作品200多万字。主编《中国金融文学》杂志、《中国金融文学奖获奖作品集》(一二三卷)、《当代金融文学精选》丛书(12卷)等,作品多次获得全国性奖项。新华社、《人民日报》等媒体对其进行了研究和评论,称其作品具有:浓郁的乡土气息和鲜明的金融特色。多次在中央党校(国家行政学院)、北京航空航天大学、北京师范大学、全国金融系统有关单位等进行文学创作讲座。

上图说明:阎雪君先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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