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是有声音的。
凌晨三点的房间,冰箱嘟嘟地响,像烧开了的水。窗外公路上,时不时有车呜地一声擦肩而过。空调滴答滴答落着水滴。还有晚归的人粗鲁地合上房门。
躺在床上,杏子阖着眼睛半宿还是没睡意,翻身打开手机,翻开手机通讯录,随手挑了一个名字,发送简讯。
“我失眠了。”
对方很快回复。
“怎么了?”
文字把可能热烈的关切拦在屏幕那头,杏子又把手机放下,翻过身,只觉无趣。窗帘贴心地罩住小区里的灯,房间里若隐若现的家具轮廓,杏子也像一件旧家具,款款摆在床上。没来由的烦躁,她拧着身体坐起来,把睡裙脱掉扔在墙角,才觉得呼吸顺畅一点。
这六月的黄梅天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。每天身上都黏糊糊的,衣服薄被也都潮润地黏在身上。北方人大概是没有过这种体验的。
杏子甩甩手臂,像甩落了一滩黏在身上的橡皮泥。臂膀上的拜拜肉随着甩动的幅度扭动着,这个月的减重计划又夭折在月初了。
减重是减给别人看。杏子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减肥。只是丈夫偶尔透露出来对她身体的回避,眼神是一根根针,在她心里反复织上一层屏障。
一开始,杏子以为是他太忙,这个男人每天心思都投在工作上,作为新时代互联网民工,他能保持每晚回家,似乎已经是极大的恩赐。
这个念头的确有效安抚了杏子一段时间。不过到后来,女人的多疑总能更胜一筹。以丈夫的习性不可能有外遇,那么就只能是对自己的身体没有欲望。于是她开始关注减重的一些宣传页,也有意识地克制自己摄入食物的热量。
以前杏子总是感慨,夜无声而宁静。其实无声的是心事。心事藏在夜里。夜臃肿不堪。与之相比,白天就轻松愉快多了,悲伤的心事总在夜里更多,它们在夜里发情,开枝散叶。从委屈枝生出不甘,从不甘又凝固成无力,到后来,所有情绪都化作失望。对自己失望,也对旁边的人失望。旁边的男人睡的正香。远方的陌生人却来问她怎么了。
杏子一边自嘲道德败坏,一边滋生出仅对自己无耻的厌恶感。
这是段怎样畸形的婚姻啊!
杏子实在无法忍受强烈的负罪感,这种预判自己有罪的痛苦正将她埋没。多年来,她没有一次感到过自己有被救赎。只是不断,不断,不断的在重复一段构建关系的过程。旁观者清地看着关系从初识,暧昧,热恋,平静,瓶颈到分崩离析。步履如出一辙。仿佛是市面上同一个列劣质培训班训教出来的恋爱套路。
拿起手机,杏子踱步到客厅外的落地阳台,江面的风裹着缕缕腥味渗入她的皮肤里,阳台上备着常用的烟灰缸,她随手点了一支烟。抽烟,是情绪的外显。倒不是真的有多贪恋烟草入肺的丝丝清凉,更多是想借助香烟这个物品,来描述困境。
毫无疑问,杏子正处在这样左右为难的中。
她和丈夫相识六年,在当年那个网恋横行的时代,他们认识三天便确认了关系,迅速闪婚。她之所以从不怀疑他们的未来会是多么令人期待。因为两个人成长经历类似,三观吻合,几乎所有的话题都拥有绝对共鸣,兴趣爱好、生活习惯一一契合,就连在人生规划上也近乎同频。
他们是真正的精神伴侣。如果不是受身体的欲望驱使,她现在应该开心而幸福地睡在床上,睡在他的身边。
但现在她独自站在阳台,江对岸是一望无尽的黑。
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她做爱了。杏子尝尽了各种办法,他却总是推说工作太忙。杏子试过很多理由为他开脱。有时候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勃起,可当她要再进一步,他便及时翻过身去,背对着她。
杏子的手就那样悬在空中,脸上才起的情欲也戛然而止。仿佛她是个思想多么猥琐的女人,只想得到肉体的满足。
还有两个月,杏子就要迈进三十岁的旅程。她就要像这淡水江里的鱼,被食客挑挑拣拣。就要像冬日里的江风,被阳台的玻璃堵在外面,只在屋主需要房间透气的时候,才肯让她钻进去待一会儿。
她向来不受年龄的增长而焦虑,但现在她还是不免有些寂寞。寂寞透了。她的寂寞甚至不能表露出来。这不符合道德伦理。
烟灰从烟头散落不见,杏子在通讯录里找到刚刚那条消息,点进资料界面,点击删除。似乎是一种妥协。完成了某种仪式。一种宣告。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。她掐灭了婚变的导火索,尽量维持自己内心微妙的平衡。
尽量不去指责抱怨丈夫在性关系里的不作为。她会做一个省心的妻子。这是他们婚姻和谐的基础。婆婆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问她,是不是她不想要孩子。她哭笑不得,一直给不出正面的回复。难道要她一个人凭空造一个婴儿出来吗?
不知道有没有像蜜蜂一样的男人,用心采摘某个女子的纯真,和他交嬢,这个女子就孕育生子。多好的合作,为什么就不被大流接受?
烟头在风里摇摇欲坠,杏子两条腿交叉叠在一起,缓慢蹭弄着,裸露的身体暴露在露天的空气里,竟有种狡黠的快感。
她邪恶地幻想在她不经意的某个隐秘的角落,有双陌生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妖娆的身型,用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。想到这种可能,杏子刻意吸紧小腹,抬起翘臀,毫不吝啬地展现一个成熟女性凹凸有致的身体,她意识到自己的肌肤还保留着二十岁女生的芬芳和柔软,乳房依然饱满而有弹性,胸型挺翘,与五年前的自己相比也不逊色。
只可惜她唯一的丈夫,却不愿意碰她。唯一有资格,可以合法使用她身体的男人,却连一个吻都要在她三番四次的恳求下给予。她得请求他吻她,他才会像施舍般轻啄,她的唇,她的乳,她的阴道,她的唾液,像是修仙人避之不及的邪物,一旦沾染,前途尽毁。
杏子突然想到那个女人。台湾同性电影《谁先爱上他的》里的妻子。妻子不知道丈夫的性取向,两人育有一子,常年无性,妻子对自己身体的特征产生了极大的怀疑。有一次她在丈夫面前把自己扒个精光,浑身解数,上下其手,只想证明自己还具备女性的性行为能力,可是丈夫仍然不为所动
。
万念俱灰下,妻子胡乱喊着“你碰我吧,我会叫的,我会很淫荡的。”诸如此类的话。好多事经过时间的排列重组,最初的原因已经不再重要。每个人都在心里演练了一套说法。杏子和影片里的妻子一样,把一切归因到自己。
乳房寂寞地躲在手臂内侧,杏子倾身趴在栏杆上,手臂自然下垂,若有似无地把胸贴近栏杆,白色陶瓷冰冷的质感,倏的刺激着乳头揭竿而起,褶皱拱出弧形。她情不自禁,幻想着眼前的江风化作成一双大手在她身上温柔游走,时而撩起她的矜持,时而冲破她的顾忌,时而在她脖颈间安抚躁动。
杏子感受到自由。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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